当年南轩下放到村里的时候

当年南轩下放到村里的时候，四十多岁，高高大大的，瘦长脸，大眼睛，厚嘴唇，背有些驼，习惯穿一件洗得褪色的风衣，村民们也不觉得他是坏人。
开批斗会的时候，因为南轩个子高，特别显眼。他的脖子总像断了似的顶不起头来，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以致人们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两臂也总是断了似的下垂着，什么动作也没有，加上他的驼背，脖子上挂上大牌子后，身体弯成了弓形，那样子非常滑稽。
有一次台下有人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喊道：“让南轩抬起头来！”民兵就上前喝道：“快抬起头来！”南轩努力抬了抬头，也许是知识分子的自尊吧，又把头深深埋在胸前。民兵火了，上去照他小腿肚子就是一脚，“咕咚”一声脆响，南轩毫无防备双膝跪了下去！不一会儿，血从裤管里慢慢渗了出来，而南轩仍然一声不吭，头仍是深深地埋在胸前。挂在脖子上的大牌子已经躺倒在地上了，脖子倒是减轻了重量，可膝上的血还在慢慢地往外渗着......
后来上面放松了，村里对南轩也好多了。因为村小学很缺老师，也因为南轩沉默寡言，从不招惹是非，整天就知道劳动改造，村里安排他当了小学老师，负责教算术，有时也教教唱歌画画之类的。后来村里出息了好多从事艺术的人才，都是南轩那时候播下的艺术种子。
那时候人们头脑中“斗争”的弦绷得紧，防备坏人特务作为常识已经根植到人们的头脑中。好好的一个人，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叛徒特务了。原先的管理区书记，厚道和善，工作非常踏实的一个人，经常在田间地头和村民在一起，还在很多村民家吃过派饭，很多村民都不拿他当外人。可是有一天开批斗会，突然也被押上台，脖子上的大牌子上写着“大特务”！村民们这才明白特务是很难识别的，不提高警惕不行。从那以后，人们经常把抓特务挂在嘴上念念不忘了。
有一年暑假，本来南轩一直在田里和村民们一起劳动的，可这天感觉头疼，请假到村卫生室看病。卫生员检查后说没什么大病，就是血压有些高，开了点降压药，让他放松心情，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回到住处躺在床上，南轩想起自己的遭遇，心烦意乱，悲从中来，顺手拿过二胡拉起来。凄凉哀婉的二胡声不仅没能排遣忧伤，反而使得心情更沉重了。放下二胡，看见了当成垫板放杂物的画夹，南轩深情地抚摸着画夹，眼里饱含着热泪。因为一幅油画被打成了右 派下放到村里，从那以后南轩再也没动过画夹！不知道为什么，南轩今天有了积久压抑想要爆 发的冲动，他抓起画夹，顺手撕下几张演算纸，找到一支铅笔头，一口气跑到了村南的岭上。
时已中午，干活的村民都已经回家吃饭了，岭上空无一人，只有炽热的太阳高挂在天上，偶尔有几只小鸟飞过，也立刻找个树丛躲起来。南轩来到小树林边，听着小鸟啁啾的鸣叫，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绿油油的庄稼随着岭头高低起伏蜿蜒到远方，心里的忧伤早跑到九霄云外，一种创作的冲动驱使他打开画夹，在小小的演算纸上忘情地画起来。
一个去城里买东西的青年拉着地排车翻过岭来急急往家里赶，突然被小树林边闪闪发光的东西晃了一下眼，再细看又不见了。好奇心使他放下车子悄悄摸到树林边想一探究竟。来到跟前，发现南轩手里拿着白铁皮做成的像夹子一样的东西在不停地比划着，那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反光。正巧天空传来“嗡嗡嗡……”飞机经过的声音，这青年头皮一炸，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是在干嘛？难道他是......特务？”青年一下子吓得要死，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悄悄退到路上，车也顾不得拉，一口气跑下岭，还没进村就扯开嗓子死命地喊：“快来人啊！抓特务啊！快到岭上抓特务啊！特务在岭上给飞机发信号！快去抓啊！”
民兵连长刚吃过饭往外走，一把抓住他问：“怎么回事？哪里有特务？”那青年结结巴巴颠三倒四把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民兵连长也觉案情重大，立刻跑到大队部用广播喊起来：“基干民兵立刻到大队部集合！有紧急任务！”那时候民兵训练有素，雷厉风行，战斗力很强，转眼集合好了，个个钢枪在手，真是威武雄壮！民兵连长一声令下，全体民兵像离弦的箭冲向村南岭上，向小树林搜索前进。等搜索到南轩跟前，果然看见南轩正忘我地边比划着边在画夹上画着什么。民兵们包围上去，用闪亮的刺刀指着他，大声喝道：“不许动！举起手来！”南轩被这情景吓得浑身一阵哆嗦，手里的画夹“啪……”地掉在地上，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民兵们。虽然挨过几次批斗，可动了钢枪这还是头一回。
上级对这事很重视，组成了专案组调查处理。经过半年多的调查和无数次审讯，也看不出那画夹有什么问题，更猜不透那粗糙写意的铅笔风景画有什么别的寓意，最后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回村继续劳动改造”作结。南轩白白蹲了半年多的大狱，到最后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共 1856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作者的小村旧事，讲述的是那个久远年代的六段小故事，让我们在悲喜之间再一次感受到了那一场水与火的洗礼。这是一方记忆的铜镜，映着历史与现实，记载着美丽与苍凉，对视之下，心中涌动的不只是感动，引发更多的是反思和借鉴。荐读！【编辑高山流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205229】
1 楼 文友： 2012-12-05 11:04:50 可叹一个画家知识分子，因为一幅画打成右派，受尽侮辱艰辛，无法接受和理解。 秋心如水
回复1 楼 文友： 2012-12-05 18:05:59 时代的产物，下层小民百姓自己命运的无奈。谢谢分析点评！
回复2 楼 文友： 2012-12-05 18:06:2 多谢点评鼓励！尿黄饮食调理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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