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周五下午

又到了周五下午。
第二节课间，柴志同夹着课本走进办公室。他撒了一眼，见秦大伟在摆弄手机，张留坡在吞云吐雾，只有衡爽心一如既往地在认真备课。
柴志同拉开椅子，椅子腿和地板摩擦，擦出一声“拉锯”一样难听的声响。秦大伟抬起头，说：柴同志，你能不能轻一点？不弄点声响别人还不知道你蹦跶进来了呢！秦大伟叫柴志同从不叫柴志同，而是柴同志。
噪音！衡爽心皱皱眉头，遥相呼应。
还是张留坡。他过罢烟瘾，把烟屁股往脚下一踩，一声不吭拿起课本装模作样备起课来。
还是人家老张有德性，不像你俩小肚鸡肠。老张，放学后有事吗？柴志同说着往张留坡跟前凑。
有屁就放！
没等柴志同凑到跟前，张留坡兜头咯哏一句。
秦大伟哈哈大笑，拍马屁拍到驴蹄子上了不是？衡爽心抬起头，也咯咯笑个不停。
这是一所乡下中学，距县城七十里。它有个奇怪的名字，叫疙瘩庙中学。疙瘩庙中学是一所老牌学校，解放前就很有名气。不少农家子弟都以能考上疙瘩庙中学引以为自豪。据说，从这里曾走出过一个将军和两个省部级领导干部。学校院内原有一个土岗，土岗上建有一座小庙，当地人称作“疙瘩庙”。学校大概由此而得名。
“文革”期间破“四旧”，庙被拆除，土岗仍在。十几年前，因学校发展需要，土岗被推平，在上面建起了一座三层教学楼。
教学楼每层两头都带一间跨耳，正好作为教师的办公室。柴志同他们的办公室在三楼西头，在此办公的都是七年级段老师。
柴志同并不生气，抹下脸皮凑到张留坡跟前低声说：放学后别远走，晚上有个“小生意”。
在疙瘩庙中学大家都知道“小生意”是什么意思。
柴志同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被秦大伟的尖耳朵听到了。秦大伟不依，说好你个柴同志，有生意敢不叫我，我非坏你们的生意不可。他这一嚷嚷，引起了衡爽心的不满：你们这些男人，就知道吃喝，周末了，就不知道回家干点正经事！
啥正经事？回家搂老婆睡觉是正经事？谢所长天天干的才是正经事哩！
柴志同说完这句话，衡爽心拿起课本撵着往他身上打。这时上课铃声响了。
谢所长是衡爽心的丈夫，叫谢安民，疙瘩庙派出所副所长兼户籍员。
2
周一晚例会。
不知从啥时起，也不知从哪任校长起，疙瘩庙中学就立下了一周两例会的规矩。周一晚政治学习例会，周四晚业务学习例会。
这两道例会让人烦之又烦，就像两张黑膏药把人牢牢粘在会议室，动弹不得。大家咬牙切齿，恨不能把它们撕成碎片，再踏上千脚万脚。空话套话连篇，你方唱罢我登场，二大娘的裹脚又臭又长。尤其是教务主任胡连文，讲起话来东拉西扯，不着边际，一讲就是几十分钟。有人就在下面编了个顺口溜，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胡主任来讲话。”
说是政治学习和业务学习例会，其实是不甚分明的。政治学习念段报纸或学习文件，然后布置一些杂事；业务学习大多也是布置杂事，学习文件。两道例会大同小异，就像一对孪生兄弟分不清鼻子眼，完全可以省却一道。
去年老校长退居二线，副校长金不换往前挪挪屁股，就任新校长。几个自认平时和他关系不错的老教师，找到他语重心长地说：不换，咱被窝里抻腿没外人，你当了校长大家一定给你捧好场，但有一样规矩得改改。
金不换问，啥规矩？
两个例会能不能合二为一？
金不换沉吟了好一阵子，说，前头有车后头有辙，这规矩不能改。改了，坏了规矩不说，老校长还在，岂不是给他办赖？
那也不能“闺女穿她娘的鞋——总走老路”呀！新官上任，你总该烧上三把两把火，有一些新动作吧？
新动作肯定会有，但不是合并例会。一周两道例会是有一定道理的，武装武装头脑，学习学习业务有什么不好？再说，平时老师们忙于工作，每周聚两次也算是一种沟通交流方式嘛！
几个谏言的老教师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摇摇头，拍拍屁股走人。
两道例会仍旧雷打不动，按时召开。不过，大家觉得今晚的政治学习例会气氛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
晚六点，全校五十三名教职工陆续签到进入会议室。负责考勤的办公室主任看看签到册，还缺三人。他开始点这三个人的名字：张留坡！
到。
办公室主任声音刚落地，张留坡的一只脚恰好踏进会议室门口。不早不晚，恰到好处。坐在主席台上的金不换拿眼睛剜了张留坡一眼。
王家福！
有。
王家福隔着会议室前窗答应一声，只是这个“有”字听起来有些闷。大家哄地笑了起来。这回金不换没正眼看王家福，头扭在一边，手里不停地摆捏着钢笔。
李圣奇！
办公室主任点了一遍，没人应声。
李圣奇！
办公室主任点了第二遍，仍无人应声。办公室主任扭脸看一眼金不换，说，人基本到齐，就差李老师。
金不换面无表情，仍不停地摆捏着手里的钢笔。会议室鸦雀无声。几个女教师带的小孩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牙齿抵着桌子边一声不吭，表现很乖。
等有三分钟，门外终于响起“橐橐”的脚步声。李圣奇推门，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李老师，你可真难请啊！几十个人等你自己，家里有啥大事办不了的话，我们几十个人帮你去办。金不换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讥问李圣奇。
李圣奇翻翻眼皮，说，金校长，你也不要这样怂饬我。我来得晚就是家里有事，我家里的事不麻烦你，你也帮不了。李圣奇的话又引起一阵小小的哄笑。
今晚例会一不学文件，二不布置业务，内容只有一个：整顿师德师风。整顿师德师风咱先从整顿会风做起。从今晚开始，一、缺席一次扣二十元，迟到一次扣十元，钱，从绩效工资里扣除；二、不准带小孩进入会场；三、关闭手机或调到震动，不准接打。
金不换规定完，给他谏言的几个老教师小声议论：嗬，这倒好，建议不但没采纳，还变本加厉了！
柴志同，张留坡，王家福，还有，李圣奇李老师，四位为人师表、令人尊敬的老师：上星期五下午放学后，你们干啥去了？
金不换话锋一转，切入会议主题。
会议室一片寂静，空气凝固了一般。静默一分钟，柴志同，张留坡，王家福耷拉着头没吱声。其间，柴志同偷偷扭头横了秦大伟一眼。两分钟过去，李圣奇“嚯”地站起，发话了：请问金校长，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你是不是还管我们屙屎放屁？咸吃萝卜淡操心，周末是法定休息时间，我们干啥与你何干？是不是狗咬耗子管得太宽了？
这件事我不但管，我还管定了！作为人民教师，天天喊为人师表，你们的职业道德跑哪里去了？被狗吃了？如果你们不是疙瘩庙中学教师，丢疙瘩庙中学的人，你们上天入地，杀人放火，就是磕八百响头哪龟孙管你们！
金不换很激动，声音颤抖，简直怒火中烧，义愤填膺。
教师们窃窃私语，纷纷猜测他们四人到底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惹得校长如此震怒。

柴志同曾经是“下台”班主任。他和秦大伟、衡爽心同届师范毕业，一齐分到疙瘩庙中学。平时他们同学长，同学短，以老同学相称，相互调侃。与秦大伟、衡爽心不同的是，他俩是外乡人，柴志同从疙瘩庙中学毕业出去，又分回母校，是本地人。
因了这层关系，柴志同刚一毕业就被委以重任，担任班主任。秦大伟和衡爽心心理不平衡，就动辄说风凉话，讥刺柴志同：还是本地人面子宽啊，俺挤破头也没混上班主任。
柴志同当了两年班主任，从七年级跟到八年级。该升九年级毕业班时，有人担心他的成绩，怕他把毕业班弄砸了，带“呼啦”了。这个人就是教务主任胡连文。
毕业班是学校的门面，中招成绩高低直接影响学校的声誉。凭心而论，柴志同的语文课讲得无可挑剔，教法灵活，课堂气氛活跃，深受学生欢迎。县教研室举行新课程改革观摩，学校还曾把他推举上去，获得一等奖。班级管理也独树一帜，标新立异。别的班主任管理学生，怕出事，常采用“圈猪式”管理方法，除了吃饭睡觉，一早把学生轰进教室，圈起来。柴志同对此方法深恶痛绝，嗤之以鼻。他不但不把学生当做“猪”圈起来，还总是把学生当做“羊”放出去。他规定不到上课时间，学生不准进教室，任由在外嬉戏打闹。春暖花开时节，他还常带领全班同学外出踏青，爬山，涉水，采摘野花，捕捞鱼虾螃蟹。
有人说，人家柴志同才是真正贯彻落实素质教育；也有人说他神经病，露头能，吃饱撑的，早晚会捅出大窟窿。
让柴志同说不起嘴，也万分苦恼不解的是，每次考试他的成绩总落在别人后面，殿后，坐“红椅子”。还有一次作文课，他带学生外出观察，也算倒霉，一位女生不小心崴了脚。自己花了几百块钱医疗费，学生和家长没说什么，学校反而大肆渲染，不依不饶，逼着他写了检查在全体教师会议上检讨。
胡连文是学校老牌教务主任，校长换了几茬，他一直“辅佐”连任，是学校几“朝”元老。
在确定毕业班班主任人选班子会上，胡连文提议：其他人我没意见，柴志同升任毕业班班主任我坚决不同意。原因是柴的课花拳绣脚，中看不中用，知识点抠得不死。而且他管理班级那一套，总给学校捅娄子，存在安全隐患。毕业班要的是成绩，同志们，成绩啊，成绩才是硬道理，成绩才是硬头货，岂能儿戏？扒拉扒拉成绩册，他柴志同啥时靠前过？把毕业班，把我们疙瘩庙中学的前途命运交给这样的人手里，谁能放心？谁能保证放心？
这通话义正词严，说得大家哑口无言。
胡连文接着提议：这样的老师不但不胜任毕业班班主任，我建议七、八年级班主任也不予考虑。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一旦扎歪，楼还能盖好？
这样，柴志同的班主任被一撸到底。
重新“恢复”班主任是金不换担任校长之后。金不换曾经是柴志同初中时班主任，上学期间和工作之后一贯比较欣赏柴志同，属于自己的“嫡系”。那时金不换当副校长，碍于胡连文面子，他对柴志同当不当班主任并没提出过多异议。他想，让你“胡裹脚”瞎咋呼去吧。
柴志同太想当班主任了。他觉得自己是天生当教师的料，天生当班主任的料。班主任被撸那阵子，他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瞪着眼躺在床上。他想不通，自己哪点做错了？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黑暗过去，金不换当上校长让他看到了曙光。夜深人静，柴志同掂了一提“纯牛奶”，看看左右没人，叩开了金不换住室的门。金不换正在网上“斗地主”，见是柴志同，没说什么客套话把他让进屋里。
柴志同说明来意。金不换点颗烟，眯细了眼猛抽一口，说，可以考虑。接着金不换谆谆教诲道：志同啊，我是你老师，我想你会给我长面子的。你课教得好，管理班级也很民主、开放，这符合潮流，但不能太理想化，要结合实际啊。当了班主任，你要夹起尾巴做人，不要太出格、张扬。至于课，你仍可以像以往那样教，毕竟上面提倡，好应付检查。
柴志同频频点头。临走仍不放心，问，要是胡主任拦住呢？金不换哂笑一声：我是校长，他有啥屁放！
班子讨论班主任任命时，胡连文果然没放啥屁。柴志同第二次“复出”，担任七（ ）班班主任。
4
张留坡早柴志同他们几届毕业，算起来是“师哥”，也算是学校的“老道行”。在这帮年轻人中，他总以老大自居，凡事得先和他商量，向他请示汇报。张留坡一直担任毕业班班主任，这学期，也就是金不换当校长后，被“退级”到七年级，担任七（1）班班主任。对此，他心里一直窝一肚子火。
在疙瘩庙中学，毕业班老师是拔尖老师，毕业班班主任更是“尖”中之“尖”。说起话，办起事，在校长面前比一般班子成员还“扛气”。
有待遇，有奖金，推销复习资料、向外地中专学校“贩卖”学生捞外快，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担任毕业班班主任时，张留坡几乎天天有酒场，两天一小醉三天一大醉。为孩子考上好学校，学生家长请，一些招生单位请，学校隔三岔五请，没人请时自己“兑壶”请。偶尔几次，张留坡看柴志同、秦大伟几个平时有些酒量的师兄弟“旱”得很，可怜他们，就皇恩浩荡般喊上他们喝个蹭酒。
从水漫金山，滂沱大雨，到旱地拔葱，干渴得头发炸蓬嘴唇皲裂；从学校的“心尖”，中流砥柱，工资基本不动，到脚趾旮旯的灰，墙根的一抔土，张留坡很不习惯。他失落，他感叹：一朝君子一朝臣，被打入“冷宫”，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啊。
柴志同凑到他跟前说晚上有个“小生意”时，张留坡表面不以为然。大江大海，大鱼大肉，大盘荆芥我见多吃多啦，稀罕你那小生意？其实他内心很渴望，但不能表现出来，得拿拿架子，捏摆捏摆。
放学后办公室只剩下张留坡一人。秦大伟、衡爽心和其他老师问张留坡还不回家“孩子老婆热炕头”，张留坡推脱说，我再批改一会儿作业。秦大伟看出点苗头，问，是不是在等柴同志那个小生意？别憨狗等羊蛋了，他姓柴的能安排出生意，羊蛋早被狗叼走吃了！
张留坡不搭理秦大伟，秦大伟讨个没趣，只好讪讪离去。这个柴志同安排事，是有点“三眼铳打兔子——没个准头！”秦大伟走后，张留坡犹犹疑疑地想。

共 1756 字 4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我们是一堆柴》，柴，既可以取暖做饭亦可以烧毁一切取人性命，如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作品极为细致细腻的刻画了柴志同，李圣奇、王家福、张留坡、衡爽心、秦大伟性格各异又彼此关联的几位老师。学校是培养人的地方，但不是真空，老师是灵魂工程师，但不是完人，文中老师们之间勾心斗角但是又一致对付校长金不换的几个回合都很生活，很真实有着现实意义。【编辑：海棠】【江山编辑部 精品推荐01108172 】
1 楼 文友： 2011-08-17 00:16:50 文中橐（tuo）象声词，多状硬物连续碰击声。怂饬：理解为方言“中伤”。
2 楼 文友： 2011-08-19 14:01:18 语言很生活化，但是我还是没看下去，是不是篇幅太长了就没有耐心看完啦？我也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的担心。 力求心灵饱满，三寸醉眼、满屋书臭。回首半生历程，一腔热血、两袖清风。广西癫痫病医院
芜湖牛皮癣医院咋样
月经量多喝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