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一天傍晚

仲夏的一天傍晚，我即将升入初中，想来距今也有七八年之久。和妈妈下楼去社区门口取颇为新颖的首次网购的成果，显然那时在网上买家电服装还很不可思议，保守拘谨的我们只是瞄准了图书音像。印象深刻的只有两个物件，其一为整套的奥斯卡经典获奖影片合集，另一当属那本我翻来覆去瞅了好多遍的书本。赤褐色的封面印着既不卡通又不唯美的“象形”插画，我解释为三个并排坐着的小人盯着太阳出神，有些年头的墨迹印刷版式使得即便标题两个大字看着也不那么真切，从右至左的“彷徨”两个字像是手写体，紧随其后小几号的“鲁迅”更是连清晰都算不上。很是期待的翻开内页，果不其然异乎常类，排版自上而下从右至左，细细观来，还有不少看着甚觉奇怪的繁体字。看着虽新鲜，但如此一来，本身就艰深晦涩的文字又平添了些阅读障碍，不久就被年幼贪玩的我束之高阁，这一搁置，也便未再拿起。
那本网上淘来的1928年《彷徨》珍藏版本虽说离开了我的视线，但如鲁迅这般固执的人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终究要在语文课本中相见吧。心中有了料想，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中相遇便少了几分初次相识的尴尬，意外之处在于，无论是“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又酸又甜的覆盆子，何首乌臃肿的根”还是“长妈妈讲的‘美女蛇’”“冬天闰土教的捕鸟方法”，笔触幽默自然，内容充满乐趣，我倒嗔怪这人和之前所见未免相去甚远了，对他的畏惧心理亦有所减轻。后来陆续学了他的小说《社戏》、《故乡》、《藤野先生》、《阿长与〈山海经〉》，杂文《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拿来主义》以及散文《风筝》，不禁慨叹他无愧为教科书里收录文章最多的作者，那所剩无几的畏惧化为发自心底的敬畏。每每老师解读鲁迅作品流露出无奈，或是同学埋怨他遣词造句晦涩又难懂，我都不做声不应和，只是静静默默地埋头看，记下来挂在心上时不时想想。深刻的作品自有其品格，何必因自己有限的水平谴责作者的一片苦心呢。
高中接触到《祝福》、《记念刘和珍君》、《孔乙己》深觉有必要系统全面阅读他的作品集，于是《朝花夕拾》、《呐喊》一本又一本。我自认读书速度还算快，但捧起他的作品，往往一句话来回几遍咀嚼回味，读着不那么顺畅一方面因为他的文章多数是响应文学革命提倡白话文的产物，语言风格由文言文过渡而来，难免会有旧文学的影子，且鲁迅曾前往日本留学，日本的语法文字也多少对他有些影响，读来别扭就解释得通；更重要的是拜思想深刻所赐，这一点淋漓尽致的体现在无论他的散文，杂文或是小说中。
再回过头来谈谈当初让我望而却步的小说作品集《彷徨》，收录鲁迅1924年至1925年写于“五·四”运动后新文化阵营分化时期的小说共十一篇。那些原来参加过新文化运动的人，“有的退隐，有的高升，有的前进”，鲁迅当时像布不成阵的游勇那样“孤独”和“彷徨”。《彷徨》表现了他在这一时期在革命征途上探索的心情，但他从来不是个因一己喜怒哀乐而唏嘘感概、伤春悲秋的作家，他对生活在封建势力重压下的农民及知识分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关怀贯穿于整部小说集始终。
发生在祥林嫂身上悲凄的惨事最终成为众人说笑的谈资，即使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眼里也不见得泪的痕迹。祥林嫂最后在贫寒凄苦精神恍惚的状态下走了，临终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是否有魂灵，地狱的回答，亦无捐了门槛即可赎去一世罪名的宽慰，而鲁镇的“祝福”如约而至，人们在毕毕剥剥的爆竹声中期待着天地圣众预备的无限幸福。一开始人们对祥林嫂投以的同情到最后消失殆尽，甚至变为冷漠与讥嘲，仅仅是因为苦难者一遍遍重复噩梦般的遭遇而感到麻木了吗？祥林嫂的讲述与倾诉目的是释放痛苦，却反而令自己更加绝望。人们先前的同情、叹息、流下的眼泪似乎都变为挥手即散的碎屑，炮竹鸣完一并散开，随风逝去，像是从未发生，不曾有过，其中悲哀，令人心酸。
《祝福》中听故事的众人怎么看都有些《示众》里形形 的看客的影子，前者目的明确地听，后者不明就里地看。鲁迅早年在日本仙台医学专科学校留学时，上课放映的日俄战争记录片中一名被说成是俄国侦探的中国人，即将被手持钢刀的日本士兵砍头示众，而许多站在周围观看的中国人，虽然和日本人一样身强体壮，但个个无动于衷，脸上是麻木的神情。这对鲁迅的触动很大，也是其弃医从文的重要原因。鲁迅从来都对麻木不仁的看客颇有微词，虽未作恶但也没有扬善，不作声等同于默许恶行，甚至更劣，因为看客们丧失了是非善恶观，或是懦弱到怯于表达真实想法，可悲可叹。《示众》中的众看客可以为一个不知姓氏不明原由的陌生男子顶着炎炎烈日里三圈外三圈拥着挤着看热闹，倘若看客是种职业，他们必定是业界佼佼者了。你争我抢，前缺后补，如此负责，这般用心，怎不令人感动？描写愈逼真生动，愈发觉得心寒难耐，读文章的我都有此体会，想来写文章的鲁迅先生只会更痛心吧。疗救看客是鲁迅笔下的一大主题，但根植于国民劣根性中的“看客”顽疾却迟迟难以切除，看客只有在被看时才能体会到那刺骨的凄寒与残酷的人性吧。
有些人不喜欢鲁迅的语言因为那些未指明的讽刺，挖苦，影射，但那才是鲁迅鲜明的特点，换句话说，失去这些，谁都可以成为鲁迅，人人皆鲁迅。尽管文笔泼辣而尖刻刁毒更多体现于杂文中，但考虑到文风难改，故小说也略见一斑。《高老夫子》中令人发笑的“高尔础”，俄国有高尔基，有基必有础嘛，他肚里的墨水不够却又因在报纸上发表了篇文章自大起来，给学生讲课紧张得要命，最后落慌而逃终究上了牌桌。这样的高老夫子倒有些愧对文人的雅号了，对其语言动作心理到位的描写塑造了一个只会打牌，听书，跟女人的无赖，为去贤良女校看女学生便应聘去教书的虚伪社会余孽。《肥皂》隐晦地讽刺了一个或者几个貌似正人君子的中年夫子，看见一个行乞的十七八岁的女子，就想着如果用肥皂把她洗洗那又如何，而四铭就因着这个潜在的意识，竟也买了块绿色的肥皂。《兄弟》则不露痕迹地讽刺那种貌似亲睦的兄弟情分，禁不住一丁点的风吹雨打，预感弟弟靖甫得了重症猩红热，张沛君经历了复杂的心理活动，尽是顾忌旁人的看法，而非血缘亲情的真情流露。
无论是挖苦讽刺，或是批评斥责，我们都应该理解鲁迅先生透过这些语言的表象试图传达的实质内容，那种深深的关切，无奈的同情，才是他真情所系。《在酒楼上》曾经激进的青年吕纬甫，最终回到子曰诗云的教授之中；《幸福的家庭》其实在经济的压迫之下并不幸福；《长明灯》中的疯子疯疯傻傻，他就是要把庙里的长明灯打灭，被阻了，他就说：“我放火。”最后，他就被他的叔伯长辈锁在庙里的厢房之中；《孤独者》中的魏连殳，一个曾经大觉悟的人，似乎已经参透了人生的一切，他曾经潦倒不堪，似在坚持着什么，又突然摇身一阔，放弃了先前恪守的看重的一切原则，在咯血中大把大把地花着做参议而阔起来的钱。他死了，好像死了才干净，才解脱。大悲哀的笔调寄托着鲁迅的大失望；《伤逝》中子君和涓生的爱情悲剧和那句“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离婚》里那个爱姑在“七大爷”的威严之下，竟不敢说她早已想好的话了。一个个小人物的跌落起伏蕴藉着鲁迅的大慈悲大胸怀，一篇篇良心之作彰显其为底层百姓高呼的文人的自觉。
写文章，有人用脑，有人用心；读文章，用来消遣，用来思考。选择决定了态度，态度反映了内心。套用那句“你看见什么，你就是什么”，我认为“你看什么，你就是什么”同样帖切。你可以继续给自己一个借口，用鲁迅的文章晦涩难懂来敷衍自己，或是在浮躁的难以沉心静气的当下，在还有一丝文化气息尚存的大学，读读鲁迅，读读《彷徨》。

共 027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文章要有生命力，要经得起时代潮流的冲刷而不褪色，必须包含有深刻的思想和对社会认知的启迪。鲁迅先生的作品，无一不承载了他对民众疾苦的同情关注，对底层百姓命运的深刻剖析，以及对社会变革的忧心呐喊。这种将文字赋予社会意义的写作使命，其实每一个从文者都该视为基本写作态度。本文作者通过对鲁迅先生作品的概要介绍和评点，力图向读者表达他自己的一个观点：不能把因为文字包含深刻的思想使得自己难于理解强调为文字的生涩隐晦，以至怠于领会其精髓。文学作品真正的生命力，不在文字表面， 而在其内蕴。 很有思想见地的作品赏析。推荐阅读！ 【编辑 云水之间】
1 楼 文友： 2014-08-17 21:58:09 欣赏作者深刻的思想认识。将阅读深入到思想内涵的领悟，是阅读的本质目的。
个人感觉文章前部分可稍微简略，入题快一点。莱芜治疗妇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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